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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| 殷业强:时隔20年的影像,再次回看没有遗憾

2019-04-10 来源:中国摄影家协会网 作者:殷业强 责编:张双双

编者按:3月23日,由中国文化旅游摄影协会主办,以“山·灰·人”为主题的殷业强影像作品展在北京师范大学京师美术馆开展。“山·灰·人”是一组创作时间跨越20年的影像作品,2000年前后,处于银盐胶片时代的摄影师殷业强将镜头对准了家乡的石灰厂。热火朝天的开山采石,规模壮观的高温灰窑将坚硬岩石融化为粉末,石灰粉裹挟着的烧灰工人,被一一记录下来。如今,石灰厂已经成为“遗迹”,当年的烧灰人或找到了新的工作,或在家告老赋闲。2018年,殷业强再次翻出20年前的底片,进行重新编辑整理,将原来的“烧灰人”肖像系列转变为“山·灰·人”系列,使这些影像成为一个村庄的集体记忆佐证。由此,中国摄影家协会网编辑专访了作者殷业强,听他说一说他镜头下的“山·灰·人”。

Q:中国摄影家协会网编辑  张双双
A:摄影师  殷业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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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起初拍摄《山灰人》这组作品是怎样的一个契机?

A:这组作品拍摄于1999年—2000年之间,当时我就读北京电影学院摄影学院图片摄影专业,这组作品就是当年我的毕业创作。当时,我的指导老师是唐东平。其实刚开始拍摄的时候,我也在思考,拍什么,怎么拍?最后确定了拍摄家乡的石灰厂。

我的家乡位于北京房山区河北镇东庄子村,在北京城西南大约50公里处。当时村子的经济条件不好,周边许多村子几乎都建了石灰厂,我们村子也建了石灰厂,小的时候对灰场也有印象,多年前,我的父亲曾经也是石灰厂的工人,或许是对家乡的特殊情感,我对石灰厂以及石灰厂工人也比较亲切,心理上的距离很近,对于拍摄来说,更便于沟通和了解。

其次,受德国摄影师奥古斯特·桑德作品的影响,我比较喜欢他的人物肖像作品。我的这组作品最开始拍的的时候也是以人物肖像为主,用一块黑布做背景,但是在后来在拍摄过程中,我发现灰场实际工作场景也很好,人物在这样的背景下显得更加真实,会更有力量,所以后来就拍了一组环境肖像。 

Q:人物肖像在摄影创作过程中,往往是比较难以表现的。在您的这组作品中,人物肖像在整组作品中起到什么作用?

A:有许多摄影师都拍摄人物肖像,其实人物肖像单纯从拍摄技巧和手法上,我认为没有太多技巧。而最大的不同就是拍摄过程中,摄影师在拍摄瞬间对拍摄对象的感受是不一样的。最后我们可以从照片中感受到摄影师和拍摄对象的关系如何。

人物肖像是这组作品的灵魂,如果没有人物本身出现,这组作品是不成立的。人物肖像在这组作品中也是最精彩的部分,以人物肖像为主线展开,场景与人物不可分割。当时我还带了一块黑色的背景布,有一部分人像是在黑色背景布前面拍摄的,一些是结合现场环境拍摄的。

Q:作品中有一部分是人物肖像并置,是基于怎样的考虑?

A:《山灰人》中有4组人物肖像做了并置处理,对拍摄过的人物进行了一次再创作拍摄,形成对比。左边一幅是1999年—2000年之间拍摄的,右边是2019年初回乡再次拍摄的,照片中的人物神情和动作存在某种相似感,也体现出了照片中人物时隔20年的变化。此外,对比照片还有6幅场景的和6幅全景的。这个思路也是与策展人朱炯老师沟通的过程中提出的建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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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能否介绍一下东庄子石灰厂,以及灰厂生产的工艺是怎样一个过程?

A:我们村的石灰厂建于70年代,当时农村经济比较落后,村子里没有来现钱的渠道,于是建立了石灰厂。刚开始,最早的时候建了2个窑口,最后发展到最大规模是10个窑口,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去工作,也成为了当时村民的唯一的经济来源。灰厂在2008年之前关闭了。

石灰厂的生产工艺大概来讲就是用炸药把石头从山上炸下来,人工切割成合适的大小,再用手推车或手扶拖拉机将石头运到窑口,用石灰石做原料。一层石头、一层煤,烧起来,经过高温烧过之后就成石灰了。工人从窑口将石灰掏出来,就可以了。每个过程都很艰辛,尤其是掏灰的时候,灰窑里温度高达40多度,尤其是夏天,天气本身就热,加上高温烧,窑洞内温度大概有四五十度。再加上有灰尘,烧灰工人还要全副武装,会更加闷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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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在拍摄的过程中,有没有一些典型的人物代表,有哪些令您难忘的细节故事?

A:我相对深入的跟拍了两个人物,其中一位名字叫吕常水,从辈分来讲,我应该叫他“爷爷”,当年他在灰场工作时已50多岁,现今已经70多岁,退休在家。记得那是大年初一的上午,他上早班,下班之后我跟他一起回家,想拍摄一些家里面的情况。当时我还拍摄了一些视频。他回到家,他爱人已经把水准备好,当时是冬天,他在院子里,先把鞋脱掉,把脚洗了,然后再把水端到屋子里,脱掉上衣,光着膀子洗脸和身上。那水一下子就变成泥汤了,洗了一遍又一遍,洗完之后开始吃饭。而这些都是他每天的日常。

另外一位是外村的,在灰窑上班,他名字我没有记住。中午的时候,大部分灰厂的人都回家吃饭了,他的家离的远,中午回不去,就简单在灰厂吃饭休息。当时他在灰窑的一间屋子里吃饭,那是一个机房,屋子生着火,我当时拍了一些他上下班在这里热饭吃饭、休息的场景。饭都是从家带来的,是一个铝制饭盒,饭也很简单,一个大饼,一个炒菜。“别的我也不会,我只有力气,只会这个。”他说。

其实当时灰厂工作的条件都很艰苦,工资收入也并不高,但是对于他们来说,可能别无选择。当时灰厂工作的还有不少女性,他们工作起来不比男性弱,灰厂也分很多工种,工种的区分跟性别、年龄没关系。

当时,我拍完照片之后会把照片洗出来送给大家。后来还有人问我爸说,你家儿子怎么拍别人不拍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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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聊一聊您的父亲?

A:我的父亲跟吕常水性格差不多,都是老实巴交,本分守己的,苦也好,累也好,也只能干这个。 我父亲的状态其实也是当时大部分村民的状态。我开始创作这组作品的时候,我的父亲已经不在灰厂工作了,所以,我的肖像中没有拍摄我的父亲,但是因为父亲在灰厂工作过的缘故,我对灰厂有着特殊的情感和创作的动力。

当时的烧灰厂大概有100人左右,村子里大部分家庭都有人在这里工作。当时村民唯一经济来源就是在石灰厂工作。我当时上大学的钱,就是我父亲在灰厂工作挣的钱。

Q:您是用怎样的观看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故乡,您在作品中出于一个什么角色?时隔20年,再次回看这组作品并进行展示,有哪些新的发现和收获?

A:起初这组作品的拍摄以人物肖像为主,结合拍摄一些环境和劳作场景。当时的相机还是借我同学的,宾得67,拍摄人像用的120胶片,拍摄场景用的135胶片,并兼顾着拍摄一些视频。我也是刚从绘画专业转为摄影专业,刚开始接触摄影不久,拍摄也是在不断摸索中进行的。

这组作品我大概拍了600多张,当时就是毕业展的时候拿出来展示过一小部分,大概只有1/10。这组作品偶尔又翻出这些底片,再回看的时候我自己也很惊讶,有一些作品我自己都没有见过,当时拍完之后也只是冲洗了一部分,大部分还是底片保留着。时隔20年,再次翻看,肯定会有一些新的变化,随时时间的变化、年龄的变化,再次回看,还是蛮欣慰的,庆幸有摄影这个媒介,让我有机会把这些影像留存下来。

此外,拍摄的时候主要是记录为主,很少考虑到照片的编选和结构。这次展览,也让我重新认识和梳理这组作品,在图片的编辑、展览的设计、编排过程中都对图片有一些新的认知。策展人朱炯老师也给予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和建议。可以说如果没有朱老师我的这些照片会继续雪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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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再次回看,当年拍摄的这组作品是否有哪些遗憾,如果还有机会,可以再次回去拍摄,您在创作手法和拍摄思路上会有哪些变化吗?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A:这组作品20年后回看,相对还是完整的,没有太多遗憾的地方。但是如果有机会再拍摄一遍的,我想应该会更好。首先,照片影像的素质上会比现在更好,更精美,当时器材和技术水平受限,影像素质上并没有表现的更到位。后期胶片比较脏,扫描也是面临很多问题,这次展览的胶片是用飞思的扫描设备。对于胶片来说,后期数码化是一个瓶颈,非常关键。其次是意识上,虽然我的拍摄对象没有变,但是我在变,再拍摄的话肯定会跟原来有所不同,这个不同有可能很大,有可能很小。对于一些细节的表现也会更加注重,多一些深度内容的表现,包括人物的选择会多一些考虑,比如,性别、年龄等,甚至有可能,我会把全厂的工人集中在一起拍摄一张大合影等。

当年这组作品拍摄的时候,下意识的总觉得差点什么,老觉得拍的不够好,不合格,总是在不断补充拍摄,拍着拍着就都拍了,也是慢慢补充起来的,大概持续了半年的时间。这或许跟我的性格也有关系,性格的因素是贯穿在所有作品中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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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在您的这组作品中,有人物、有细节、有场景、有今昔对比,这组作品中最打动您的是什么?

A:最打动我的还是人物本身,照片中的人是最朴实的,不管是男的也好,女的也好,老年人也好,年轻人也好,他们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是友善和质朴,好像这些是农村人特有的气质,我更喜欢朴实的情感。

包括前段时间回去再次拍摄他们的时候,他们的表情、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,除了脸上多了一些皱纹之外,时隔20年的变化其实不大。

作为摄影来讲,我个人不太喜欢资料性质的照片,更喜欢艺术性比较强的,看重于影像的本身。所以拍摄时,有一些人物的名字和背景都不太了解,如果有机会的话,我会重视文字的记录和梳理,多一些内容的挖掘和搜集。另外就是视频的拍摄也再完善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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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怎样理解视频和照片的结合?

A:作为一个展览来说,视频和照片的结合会更完整一些,这组作品来说,视频是辅助摄影的,视频中有一些拖拉机的声音、开山爆炸的声音更能还原现场感。但是20年前拍视频和现在拍视频是不一样的,一方面是器材的限制,我当时的计划是想拍摄一个纪录片,但是也没有实现。今后摄影或者视频,摄影还是摄影,视频还是视频,其中一种可以做辅助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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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展览现场有部分作品是2000年手工银盐放大的,也有部分近期新创作的,在图片编选和展览设计中,有哪些考虑和体会?

A:展览设计和图片编选方面受策展人朱炯老师的影响比较大,她给了我很多新的启发。她强调胶片的齿孔要特意保留,可以体现胶片的质感,以及与数码数字时代的区别。当时用135拍摄,一卷一卷的36张连在一起的,拍摄的时候一张一张的,是无意识的,但是后期编选的时候,整个胶卷连在一起看,竟然发现,照片与照片之间有着某种关联和关系,也许是潜意识的行为,这是意外的收获。或者2张连在一起,3张连在一起也是非常有意思的,而这些在拍摄的时候是没有任何考虑的,是在编选过程中新的启发和收获。展览现场也设置了多种形式的展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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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从您的作品中隐含着对家乡的特殊情感,对文化传统的回归,也体现出了对家乡父老乡亲的纪念,对村子发展的一种人文关怀,影像内有叔伯、有同学、有父老乡亲,这中间隐含着一种特殊的情感。但是,城市的扩张,农村的改建,人们的生活也发生着变化,“故乡人”这个词语,对您来说,是否更显珍贵?

A:我觉得更加珍贵,人的一生有一些事情可以选择,有一些不可以选择。我们不能选择父母,父母不能选择儿女,自己故乡在哪儿也是不能选择的,既然生在这里,穷也好,富也好,它就在哪儿。对待故乡就像对待父母一样,我觉得硬排一个先后的话,故乡应该紧排父母之后。别的地方再好,毕竟不是你的家乡,与生俱来的东西和想法是不能改变的,所谓故土难离。

每个家庭中的普通的人,是一个代表。我们村是殷氏家族,很多人物都与我有着某种关联。如果不是在家乡拍摄,很难融入这么多的情感,也很难再时隔20年再拿出来展示。 

Q:经过时间的沉淀,这组影像越发显得珍贵。您怎样理解影像的价值,这组照片对村子或者村民产生了哪些影响?

其实这组照片在拍摄的时候,我并没有考虑这么多,但是时隔这么多年,却意外发现了它不一样的价值,影像记录了村子过去一个阶段的历史,也作为一种资料体现价值,这是经过20年时间给这组作品附加的价值。影像中大部分人还在,从时间跨度来讲,影像也发挥了它最本质的记录性的价值。

这么多年来,烧灰厂已经不存在了,对当时事物的一种理解和回忆也在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,回过头来看,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。不光是还原了当时的场景,也是对自己情感的重新梳理。村民也是一种真实、直观的感受,他们说,“多亏了你给我拍了这张照片,让我知道我20年前是什么样。”当时拍的时候,他会说,“我这么脏这么破你拍我干嘛。”20年后,他们也意识到留下来了的影像更加珍贵。

回想当年辉煌,热火朝天的干活场景,感叹时光易逝。村民只知道我在拍照片,但并没有了解更多。我这次回去拍摄,一位村民跟我说,“你当年给我拍的照片丢了”,我说再洗一张送给他,他很惊讶的说,“还能洗啊,那太好了。”说,“你拍这个要很多钱吧,还要洗。”我回复说,现在不用洗了,都是数码了。其实对于村民本身来说,影像的价值也有所体现。

村书记对这组照片很重视,他说,这组作品很有价值,你把村子的历史留存了下来。他还让我帮忙改造这个村子,往文创方面发展。我想这组作品可以作为开发村子的一个契机,通过展览让大家知道东庄子村有这样一段历史, 更好的带动文创经济发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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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这组作品下一步有什么计划?

如果有可能的话,我计划再回到村子办一场展览,让乡亲们也来看看。其实,我给自己的定位不是回村子办个展览,我希望把我20年前拍的照片,正式的拿回去,让大家看一看,也算是一种回馈,让作品与作品中的人物产生一种关联。

这些想法是和策展人碰撞出来的,最开始想先在村子办,把村子里的素材资料作为这个展览的一部分资料进行展示。由于一些原因没能实现。村子还计划建一个村史馆,如果需要的话,我也会将这些作品捐赠给村子,留作回顾村子历史的影像资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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