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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振军:值得回望与收藏的民间影像碎片

2022-08-24 来源:中国摄影家协会网 作者:孙振军 责编:张双双

人类从洪荒时代走向今天的文明社会,从来都不是在坦途上疾驰,而是在曲折中前行的。摄影的历程,也不例外。

1826年,法国化学家、画家尼埃普斯,用沥青做介质,曝光时长达8个小时,拍摄了世界上第一张照片《窗外的风景》,开启了人类固化视觉形象的第一步。

1839年,52岁的路易·雅克·芒代·达盖尔也是个法国人,用金属银版做介质,拍摄了曝光时长仅需1分钟、成像极其清晰的照片。他的这项技术被敏感且极具前瞻性的法国政府购买,并宣布免费供全人类所有。

可惜的是,达盖尔向政府出售摄影术后再不思进取,他的一生仅拍摄了36张既是底片又是照片的作品——不能复制的照片。

还是在1839年,35岁的英国人威廉·亨利·福克斯·塔尔博特,一个多才多艺的人,既是数学家、艺术家,又是化学家、语源学家,怀着追悔莫及的心态,无奈之下也公布了与达盖尔相近的摄影术。难能可贵的是,他在此之后一直没有停止对这门技术的探索,并很快发明了底片——摄影从此变得快捷并可以复制。至塔尔博特77岁辞世,他的一生中共拍摄了600多张照片。

但是,当年法国政府宣布达盖尔发明的摄影术正式诞生并归全人类所有时,欧洲的画家们以及主流社会不仅不买账,而且将其视为洪水猛兽来抵制。连当时著名的高级知识分子、我们中国十分熟悉的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,都认为摄影是“剥魂”妖术:照一次相,能将人的灵魂剥走一层。

幸运的是,摄影术传入中国还是比较早的,甚至早于传入日本。1844年,法国人于勒·埃及尔在澳门拍摄了中国最早的一批银版照片;同年,英国人乔治·韦斯特在香港开设了首家照相馆,收费标准是单人照每张2美金,合影照每张3美金。为什么以此标准收费?这背后还有个有趣的插曲:聪明的中国人约上三五好友共同去照相,然后再裁开分而享之。发现这一秘密后,韦斯特就将2人以上合影照由原来的2美元提高到了3美元。

随后,摄影术逆江河而上,沿着水路,伴随着各种身份、各种企图的外籍人士的脚步,逐渐向我国内陆地区延伸。因此,我们今天看到的尤其是记录在案的、最早期的中国影像,大多是外国人拍摄的。这些摄影者的名字,我们可以轻易地列举出一大串:法国人路易·勒格朗,瑞士人皮埃尔·罗西耶,英国人菲利斯·比托、威廉·桑德斯,美国人弥尔顿·米勒,英国人约翰·汤姆逊,图卢兹人乔治·拉比,苏格兰人乔治·沃尼斯特·莫理循,美国人詹姆斯·利卡尔顿,法国人奥古斯特·费朗孛瓦(方苏雅),日本人小川一真,美国人西德尼·戴维·甘博,日本人山本赞七郎,美国人埃德加·斯诺,英国人奥里尔·斯坦,瑞典人奥斯伍尔德·喜仁龙,日本人岛崎役治,美国人白修德,德国人海达·莫理循,法国人亨利·卡蒂埃·布列松,美国人罗伯特·卡帕、哈里逊·福尔曼、艾伦·拉森与威廉·迪柏,法国人马克·吕布、阿涅斯·瓦尔达、索朗日·布朗等等。

1860年,英国摄影师费利斯·比托在北京为一名胆大而具有献身精神的高官——恭亲王奕訢,拍了一张坐在椅子上的肖像。据旁观者的记述,面对大炮筒般的照相机镜头,恭王爷顿时吓得面如死灰。

摄影在中国得到首次大规模的普及,1903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。当然,一个身居高位的重要女人,起了四两拨千斤的非凡作用。这年,清政府驻法公使裕庚的儿子裕勋龄带着器材和技术回国,申请进宫为清廷“老前辈”慈禧太后拍照。尽管这裕勋龄是实实在在的“自家人”加“旗二代”,但慈禧仍然对这种“妖术”的安全性不放心。最后,机智的裕勋龄想出了一个办法:让自己的母亲与妹妹当“人质”与慈禧同照合影,方得如愿。当精心洗印好的照片呈放在老佛爷的面前时,太后的心花是格外地怒放:原来,这比宫里画师们的手艺好得多啊!

从此,摄影术与照相馆开始在北京、天津、上海、广州、福州、南京、重庆、成都、西安、兰州等大城市中流布,成为达官贵人、富商殷实家庭的盛典首选。但是,这个时尚的体验,实在是太昂贵了:当年拍一张照片的费用若折合成米面,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一个月。可我们中国人最重视家庭、亲情啊!而婚姻、寿典等,又是家庭组织与生活中的根本与基础。于是到了后来,哪怕是平头百姓,也要省吃俭用、勒紧腰带留下至少一张全家福或结婚照。

总之,摄影术在北京、上海、天津等当时的一线城市中中产圈子里成为一种“恐怖的时尚”:既战战兢兢地担忧被摄走魂魄,又抵挡不住诱惑小心翼翼地去体验。

科学与愚昧的决斗一向是既艰难又漫长的。直到1960、1970年代,笔者的家乡洛阳乡下一带,照相的同时会把人的血液吸走一部分的说法依然盛行。其实,无知者看到照相馆每天倾倒的暗红色废水,不过是显影液的颜色罢了。

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06年,官办的山东农工商务局下属的工艺局,在济南成立了工艺传习所,该所教授的十门技艺其中就有摄影。此举对摄影的推动与普及无疑具有划时代意义。我甚至主观地臆断:最强的挖掘机技校之所以生长在济南,是因为得益于这个传习所的旺盛基因。1937年,江苏武进人吴建屏在上海开设“中国照相馆”。从此,照相馆开始在国内当年的南北通衢、物阜民丰的城镇遍地开花。只是,对数以亿记的中国人而言,它依然是少数高端人群的享受……

关于摄影史以及它在中国的传播,我在以往的多篇文章中均有叙述。我之所以如此执念般地不厌其烦,是因为今天的许多自认为称得上摄影家的人,其实根本不关心这些,自然他们将摄影的来路也忘记了,结果在找不到归途的方向上下了很多无用的功夫,与这门手艺的记录本真功能越来越远了。

时至今日,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是,一个全民瘦身、全员减肥的时代,竞翩若惊鸿、悄然而至。这当然是个好时代。但在好时代里,人类经常会把最基本的、最常识性的东西忽略。

比如:空气是什么形状?阳光是什么味道?水为什么是甜的?风为什么时大时小?除了极其专业的人士外,对今天的绝大多数人而言,可能从来没有思考过上述问题。

的确是不能苛求这些大多数。因为他们一生下来,甚至是他们前辈的前辈一生下来,就享受与朝夕相伴着这些东西,无论是思考的理性系统还是身体的感官部分,早已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,见多不怪了。

而被我们严重忽视与不予敬畏的,绝不仅仅限于大自然的馈赠。在滋养我们成人、成熟以及成才的文化体系中,我们往往可以脱口而出列举出文字、书籍、语言、书法、绘画、音乐等等,但恰恰会遗忘掉在近代史上早已担当着重要角色的另一个重要存在:影像。不妨,任何一个在此读到这段文字的人,请你闭目遐想30秒,甚至3分钟,然后再扪心自问下:你的生活中、生命里,是否早已与影像相随相伴、融为一体?假如没有影像,你的当下以及未来,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甚至反转?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这种变故或反转的烈度,一定会很大、很大。

从某种意义上讲,当今时代,生活就是影像,影像就是生活。

对影像而言,时代的经典,已被广泛传诵并被许多人熟知;而历史的碎片,仍默默尘封在某一个角落里,等待着岁月的侵蚀或被无知者当成垃圾处理掉。这其中,许多是与家庭、婚姻、亲情有关的照相馆作品。

在中国近代史上与影像有关的叙事表达中,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东西,一是宏大的,比如战争、运动、革命、集会、游行、示威等史书上绕不开的事件与人物;二是概念的,比如贫穷、饥饿、腐败、落后、愚昧、脏乱等早已固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与结论。其实,从1844年摄影术传入中国到清王朝覆灭,期间有68年;从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到1949年新中国诞生,也经历了37年。中国的地幅一直是这么大,甚至过去比今天更大,人口也始终排列在世界前茅,在这惊心动魄、曲折前行的百年历程中,影像有着广阔的创作舞台与丰富的记录对象,来源于社会的、家庭的、个人的影像资料,汇成了最清晰的时代记忆。

宏大叙事与固有概念,无疑是真实,更是正确的,但毕竟,不是全面的、准确的。所以,我们还得感谢影像,给我们留下了如此逼真鲜活、血肉丰满的视觉永恒。

“两姓联姻,一堂缔约,良缘永结,匹配同称。看此日桃花灼灼,宜室宜家,ト他年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。谨以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,好将红叶之盟,载明鸳谱。此证。”这就是爷爷的爷爷、奶奶的奶奶那一代人的爱情箴言。

“碧藤轿子簇新花,婚礼文明半世家。吉服却嫌红锦俗,新人头罩白轻纱”,便是清末民初结婚的生动画像。一个跨世纪的时期、一段多元化的变革年代,推动了婚俗与婚姻制度的变迁,婚配年龄由“男满16,女满14”转变为“男满18,女满16”,“纳妾制”遭受抨击、“一夫一妻制”渐成主流,“父母之命、媒之言”的陈规旧俗被打破,取而代之的是自由恋爱的呼声渐高,“文明结婚”成为最时尚的追求。

“喜今日赤绳系定,珠联璧合;ト他年白头永偕,桂馥兰馨”,历史深处传来的浪漫呼喊,那是先辈先贤的烂漫青春……

的确,影像借助家庭聚会、婚寿庆典等风生水起、蔓延壮大。这些精彩瞬间、逼真细节、鲜活形象与不灭印记,除了影像,其他任何方式与载体都没法完成。

今天的我们可能无法想象的是,其实在清末特别是民国时期,西式婚礼在大城市中已经占据相当主流的地位,新娘披圣洁婚纱、新郎穿西装礼服,手捧鲜花步入婚礼殿堂,宣读誓词、交换戒指。对美的追求和对美好的向往,让新人的礼服与首饰不断更新换代,也留下了越来越丰富的影像记录。

岁月长河奔涌前行,时光故事不断续写。

如果把25年作为一代人,那么从1910年前后开始留影的那代人算起,至今应该是经历过六代人了。清末、民国时期的那一辈人,也就是以我们这代人为坐标,我们爷爷的爷爷、奶奶的奶奶,他们长的是什么样子?穿的是什么服装?行的是什么仪式?当然,我们爷爷的爷爷、奶奶的奶奶也早已不能讲述了,甚至我们父亲的父亲、母亲的母亲,也早已印痕模糊了……

但是,那一张张或亲切或生动的面孔,那一个个既清晰又陌生的身影,他们的步履里,向我们传递着前行的力量;我们的身体中,延续着他们曾经的血液……

具体到图片,我个人觉得既要尊重历史经典,也应收藏时代碎片;做好这项工作,既无愧于当代,向世界介绍可敬可信可爱的中国;又传承于后人,为未来留下艰苦艰难艰巨的参照。

同时,这些影像证实、也时刻提醒着我们:我们有先辈的佑护,有先辈的引领,更有先辈的祝福。

更重要的是,这些极具民族特色与乡愁情怀的画面,如氤氲充盈润泽着我们的情感,似暖流静流安抚慰藉着我们的心灵,让我们这些后来者——不无助、不孤独,有未来、有信心。

当然,这也是我整理这些碎片、策划这个展览的初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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